车近纳隆,年的气息愈发浓重起来。马路两旁不少商铺的门楣上挂起了红灯笼,有的商家还将商品摆在马路边,这些物美价廉的商品吸引了不少采购年货的乡亲。
作家井石显得格外兴奋,这不仅因为纳隆是他的故乡,更因为纳隆是湟源县传统年俗保存最完整的地方。
井石说,纳隆年俗是河湟民俗的活化石。
『有着两千多人口,四百多户人家的波航乡纳隆村早在清康乾时期就是湟源县规模最大的村落之一。纳隆是藏语,纳是“湿地”,隆为“山沟”,纳隆就是“有着湿地的山沟”。站在纳隆村附近的一个山坡上放眼望去,整座村庄像是一个在山谷间沉睡的美人,宁静中透着安详。
井石家的祖屋坐落在纳隆村中央,这座年代久远的祖屋如今仍是井石的弟弟孙宝年一家五口的栖息之所。祖屋离一座小庙不远。井石说,那座简朴的小庙,就是村里的火祖庙,纳隆村就是围绕着火祖庙修建起来的。
突然来访的客人令孙宝年有些措手不及,这时他正打算参加村里的一个婚礼。』
在纳隆村体验河湟年韵———河湟年俗系列报道之一
腊月的乡村婚礼
55岁的孙宝年是一位参加过青藏铁路二郎洞施工的铁道兵,返乡后,他就在纳隆村开办了一家电焊铺,这几年孙宝年的电焊铺生意火爆,每年少说也有十万元的进项。新郎是曾在孙宝年的电焊铺中打工的小伙子刘汉玺。因为有了这层渊源,孙宝年就自认为刘汉玺的亲戚,所以对他的婚事绝不敢怠慢。孙宝年揣上礼金急匆匆地出门了。
结婚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孙宝年说,这几年村里的小伙子都在外打工,只有在过年前才有时间,每年的腊月和正月就成了村里办喜事的旺季,在腊月和正月办喜事,也算得上是河湟地区一个新的年俗吧。
刘汉玺的婚礼充满了喜庆热闹的气氛。他家朴素的大门上挂上了红帐,大门两侧高挂着寓意龙凤呈祥、百年好合的对联。
新娘马青玲是在凌晨4点被迎娶进纳隆村的,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众多的娘家亲友。
听见孙宝年燃放的鞭炮声,新郎和家人赶忙迎出了大门,披红挂彩的新郎满脸喜气。此时,院子里庆婚的宴席正值高潮,酒过三巡的宾朋谈笑风生。根据当地的婚俗,娘家陪送的嫁妆正晾晒在院子中的空地上接受众人的“检阅”。
井石说,在质朴的乡人眼中,年代表着憧憬和希望,它自然成为完成结婚大典的最佳时机。
新娘羞涩而矜持,我问她今天有多少娘家人参加婚宴,她看了一圈周围的宾客埋头答道:“七十多人。”新郎的叔叔说,今天院子里共摆了11桌酒席,娘家来的宾客少说也有90人,这样庞大的送亲队伍在西宁已是不多见,腊月里的结婚庆典是忙碌了一年的村人们的狂欢节。
刘汉玺和马青玲是去年6月经媒人介绍认识的。虽说如今自由恋爱已不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对于不少生活在河湟谷地的农村青年来说,媒人介绍依旧是他们完成婚姻大事最主要的方式。井石告诉我,为了避讳,待娘家人走后,新郎家才会上演诸如给公婆抹黑之类的闹剧,到了那时婚庆的气氛才真正被推到了高潮。
乞马会上忆当年 听说井石回乡,邻居赵成明特意邀请他到家里吃乞马,乞马其实就是河湟地区流传甚广的食品———油面肠。
临来纳隆前,我特意走访了我省地方史学家程起骏。程先生告诉我,河湟地区的老百姓普遍认为,过了腊月初八就算是进了年关,从腊月初八到腊月二十三是河湟百姓杀年猪的时间。
旧时的河湟地区经济落后,老百姓生活艰窘,一年中少见荤腥,只有到了腊月,才能吃上几顿有肉的饭食,于是在河湟谷地就有了“腊月时间子,猪肉面片子”的民谣。
杀年猪是河湟百姓过年时的一件大事,每年杀年猪时,主人家都会邀请街坊四邻一起品尝新年中的第一道美味,乞马则是主人招待客人时必备的食品之一,杀年猪的宴席因此被河湟百姓称为乞马会。
井石笑言,在过去,第一个杀年猪的村民往往都是家里穷得买不起饲料的人,整整一年没见过荤腥的村人们,难免要在乞马会上大快朵颐,这样一来,主人家往往有一大半的肉要消耗在乞马会上。临近腊月二十三,因为大伙已经吃了好几家的乞马会,肚子里油水很足,自然装不下太多的油腻,于是个别狡黠的村人总是想办法将自家养的猪拖到最后宰杀,乞马会也就成了一种形式。
如今乞马会这种古老的年俗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现代文明的冲击,这几年,纳隆村村民的日子一年好似一年,乞马会自然也就不再像过去那样受人重视。
许是为了迎接井石的到来,今年赵成明家的乞马会办得十分丰盛,一些平时并不容易见到的佳肴,也被主人端上了餐桌,昔日唱主角的乞马则成了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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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乞马,我们受村民李成跃的邀请,参观纳隆村的火祖庙。纳隆村的火祖庙是一座砖木结构的廊檐式建筑,庙中的神龛中供奉着火德星君、祝融等各路与火有关的神仙,这里是每年春节纳隆村社火队的出发地。
纳隆村的火祖庙始建于清嘉庆十八年(1813年),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是目前湟源乃至河湟地区保存得最完整的一座火祖庙。
我们的祖先历来就有崇山敬水的风俗,春节期间表演社火就是这种古老风俗的遗痕。
井石说:“青海人每年出社火的第一天叫‘出炎官’,对这句话,我一直当‘出演关’理解,还曾自问道:难道演戏和打仗一样,要过一个‘演关’吗?直到我在唐人吴筠的《游仙》中看到‘赤帝跃火龙,炎官控朱鸟’的诗句,才发现青海社火出的不是‘演关’,而是‘炎官’,这里所说的炎官也就是火祖炎帝!”
李成跃也说,纳隆村社火中的代表火祖的灯官打扮确与青海其他地方的灯官不同,他身着大红袍、红脸、红胡子,除去头上的那顶七品官官帽,就是一个活灵活现的火祖爷。
经过多年的考证,井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按照清朝的管理制度,每年春节期间,政府官员都要放假,放假期间衙门就要求民间出灯官,由灯官临时履行县太爷的职能,自我调解纠纷,河湟百姓来个变通,让火神爷戴上了县太爷的官帽,从而把出巡的火神爷和管理灯火的灯官合二为一了,这样一来,炎官也就从神被降为人。
纳隆村出社火是在每年的正月十四和二月初二。
正月十四这一天,表演社火的大小“身子”(即社火表演中的各种角色)都要到火祖庙焚香膜拜,并将珍藏了一年的龙头抬到村边的河滩上饮水,村人们认为,饮了水的龙头就复活了,并具有了保佑全村人来年安康的神通。
次日一大早,表演社火的“身子”们就齐聚火祖庙前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游行。社火队伍游行的路线被村人们称为神道,纳隆村的村民们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社火游行的队伍一旦偏离了祖宗规定的神道,就会惹怒火神爷,来年村里的庄稼就会遭天灾。
如果说正月十五的社火表演完全是一种娱乐方式的话,那么对于纳隆村的村民来说,二月二的社火表演则具有很强烈的现实意义,在这天晚上的社火中,村人们特意加入了打春牛的表演,表演时,扮演耕作者的村民总要用木锨扬起炕灰,撒在众人身上,预示着又一个春耕时节的降临,而那些被扬了一身炕灰的村民,不嗔不怒,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他们在新年收到的最美好的祝福。
井石说,如今在河湟谷地,不少地方的火祖庙已经被拆除了,每年的社火表演也被平添了许多新的内容,唯有纳隆村完整保留了社火祭祀最原始的程序,具有很高的文化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