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笑的涂慧哭了。生长在北京的她终于懂得什么叫“五保户”。在张千梅老人家里,她几乎看不到值钱的东西。无儿无女的生活不止于孤寂,竟至于贫乏。看着灶台上不知放了多少天的饭,涂慧的眼泪夺眶而出:“活在北京,有罪啊!”
这里是湖北省房县潮旺村,中央国家机关青年百村调研地之一。随着社会发展,越来越多的“三门”——从家门到校门到机关门——青年进入中央国家机关,参与制定、执行国家方针政策。他们多握有名牌大学的毕业证,也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脚却从未走进基层、踏入农户,也听不到、听不懂乡土乡音。百村调研活动,正是为了让青年公务员接地气、明国情,真正能与基层百姓同呼吸、共命运。
房县团是530名青年干部中的先头部队。27名成员分别来自国务院办公厅、水利部、财政部、国土资源部等要害部门。他们中年岁大的不过40,小的只有25。职级都不算高,但都承担着机关繁重的日常公务,进京“跑部”的地方大员见了他们无不客客气气。
此行让他们大受震撼,大得教益,大有收获。
堂屋里的棺材
在涂慧心目中,农村就是一片欣欣向荣的菜地,开着各色的花,蜜蜂、蝴蝶在中间飞舞,很难和漏雨的房子、馊味的饭菜联系在一起。这位交通运输部机关服务中心的年轻干部,从未体会过稼穑之苦。
房县,毗邻神农架,是国家级贫困县。潮旺村在山峦深处,全村316户,共1243人。和其他村落一样,潮旺村的精壮年多出外打工,满眼望去尽是老弱。4月以来,这里干旱无雨,苗不生长,地无生气。正于此时,百村调研团来到村里。
调研团的第一站是慰问特困户。其时,大家都还沉浸在出门的兴奋中。青山绿水间,欢歌笑语。但很快,每个人的心都沉重起来。在特困户李文新家,别的没见到,迎面就是两口棺材在堂屋正中。这是为什么?之前并未听说有红白事,调研团成员都愣了。
李文新,74岁,20年前被诊断出黄疸肝炎,4个月不能动弹,曾去邻村看过村医,花了一头猪的钱没能治好,再也舍不得花钱,病就搁在身上了。老伴儿双目失明,且有肺病,没钱治,几乎没看过医生,拖着以为能自愈,终不能。
调研团成员纳闷儿,农村不是有新合作医疗了么,怎么不去县城医院看医生呢?
李文新脱口而出:“城里医院一进去就交很多钱,交不起!”肝炎传染,他的儿女也受此病纠缠,家里入不敷出,也无力管父母的事儿。担心身后事,李文新早早着手准备,进山拉木打了两口棺材,备着。
活着就为自己准备好棺材,这不是等死么?对于来自北京的青年来说,这太不可思议了。不可思议的事儿还不止这些。
张千梅的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灶台上的饭不知放了几天,也不知原来是什么成分。一个板子上放着调料,其实除了盐巴什么也没有。两个玻璃罐子里装着白浆子,涂慧以为是酸奶,摇一摇,立刻反胃得想吐。她转到屋后发现了点喜庆的东西:一张年画。经过风吹雨打,年画早已褪色,“恭喜大发财”却赫然可见。涂慧用相机拍了下来。
老人见到年轻人来,非常激动,嘴里一直说着“感谢!感谢!”。她略一走动,衣服上的一个个破洞就更为刺眼。涂慧在屋里转悠半天,想找点“有价值”的东西拍。最后拍到的是一个木方桌上堆的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那是老人全部的衣服。
调研团离开时,张千梅坐在门槛上望着。涂慧回头看到,不禁泪流满面。“衣食无忧的我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下,从小就充当着‘霸道公主’的角色,不许有人和我争抢,从来不知道在中国农村的某个角落,还有人生活在社会的最边缘。”她说。
此后几天,涂慧又去了张千梅家,还送了一个手电筒给老人。在总结中,她写道:“我下定决心,回到北京一定努力感动周围的人,多关注一些农村的发展。”
真需要,真不可能
开心果,一种再寻常不过的零食。可是,在房县南潭小学的孩子们那里,它仅仅是3个汉字的罗列。5月10日,调研团成员将“开心果”带给孩子们,让他们第一次尝到了开心果的味道。
南潭小学负责潮旺村、南潭村和兴胜村所有适龄儿童的学龄前培养和小学教育。有学生80余人,教职员工9人。2010年,学校改造、新建了教学楼、餐厅、澡堂和厕所。和调研团座谈的是四五两个年级的学生,有31人。
虽然缺开心果,但是这里不缺开心。孩子们的笑容映在脸上,那是大山最美的花朵。谈到理想,很多孩子说,他们想当医生。原因是,医生不仅受人尊敬,而且亲人得病了,自己可以帮上忙。这是现实的需求。农村医疗条件差,乡亲们往往有病得不到及时治疗,饱受折磨不说,还可能小病拖成大病。孩子们年龄小,看到的却很多。
调研团发现,如南潭小学一样,随着国家对教育的重视,农村小学的硬件设施上去了,教学质量也有所提高,但是上学远的问题突出出来。不少村小学被撤销。比如潮旺,2000年,还有自己的小学,昌盛时有学生150人、教师4人。10年中,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村里的孩子越来越少,潮旺小学的生源萎缩到十几个,最后不得不并入南潭。
来自教育部国家教育督导团办公室的青年干部赵鹏说,在现有条件下,农村适龄儿童减少,使得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成为必然,为的是教育资源得到集中并有效利用。“但没想到上学远的问题这么严重,尤其是在山区”。
在调研团即将离开的时候,一位叫张庆根的老汉特意找来,说是向“中央来的人”反映情况。老汉77岁了,和8岁的小孙女相依为命。为了让孩子上学,他每天早晨4点起床,赶13里路送她去南潭。看到孙女坐进教室,他返村去干农活儿。一天往返4趟,得走52里路,风雨无阻。
“为什么不让孩子寄宿呢?”来自铁道部的王胜永问。“没有钱啊。去年寄宿要750元,交不起,今年又涨了,975元!”张庆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