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斐斐 韩伟森（ArdoHansson），这位前爱沙尼亚政府的总理经济顾问，虽然来中国的时间只有一年半，但他对中国户籍改革以及土地转让政策的了解已经让人吃惊。

身为世界银行驻华代表处首席经济学家，韩伟森不大喜欢用“那些字母表上的图形”——U、V或是L来形容经济的发展趋势，也许是因为他觉得那并不能准确描述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经济。

经济观察报：大多数人认为，全球经济正在复苏当中。这种复苏是真实的吗？你对世界经济形势的现状是如何判断的？

韩伟森：现在世界经济的各项数据比原来好看了一些，但目前这种反弹并不一定意味着世界经济的复苏，经济前景中还有很大的风险存在。目前的反弹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各国采取的财政与货币刺激政策。但是这些刺激在未来会退出，会对经济产生一些负面影响，比如说产能过剩，高失业率，以及银行金融风险。

虽然现在看起来，世界经济是已经从最坏的时间点走出来了，但我并不认为，世界经济在2010年会是U形或者是V形的快速复苏。

经济观察报：世界经济在2010年的风险都来自于什么地方呢？

韩伟森：我认为主要来自于金融领域。虽然迪拜塔最近建成了，但迪拜危机还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就是这种复苏还是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的，即使在一个小经济体当中出现问题，产生的那种焦虑与不安的情绪仍会很快扩散到全球金融市场，从而影响世界经济。

另外，在宏观经济方面，在经济趋势出现的早期总是很难做判断的。比如说，是否会出现通货膨胀率大幅上升的情况。我想中国政府已经很好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在考虑政策退出的时候，也许第一阶段会先调整信贷政策，但现阶段整体退出肯定是为时尚早的。

经济观察报：中国政府应该在何时采取退出政策呢？

韩伟森：中国领先全球经济复苏是因为它很早地采取了经济刺激的政策，经济回暖的速度也很快，所以，中国也应该更早地去思考退出政策的问题。对于中国来说，退出政策的一大特点是在信贷政策方面。因为，财政政策是建立在基础设施的建设之上的，所以相比较而言，更不容易实施退出。同时，宽松货币政策已经到达了一个点，如果不改变，可能就会产生很大的恶性影响。

我不认为，退出政策是非白即黑的突然过程，它是一个逐渐的过程。也许应该是从信贷政策开始。但如果2010年出现过热的情况，经济增长远超过于8%的政府既定目标，比如说10%，那就应该综合考虑，在货币、财政以及外汇政策上做协调的调整。

而且 CPI作为一个指标，早已不能够完全反映经济的整体情况，你还得关注资产市场。现在的货币政策也许太关注于商品价格的通胀，而另一方面，资产市场的情况则没有得到充分考虑。比如房地产的价格在不断升高，这方面没有得到反映。世界原油价格对于通货膨胀也会有很大的影响。这些因素在CPI要么没有得到反映，要么权重很小。CPI太强调商品的价格，特别是食品的部分。政策的制定应该综合考量货物价格、资产价格、过剩产能等多方面因素。

经济观察报：但是世界各国似乎都在看美联储何时加息。中国出台退出政策的时间也与其息息相关。一个普遍的说法就是，中国不会在美联储加息之前调整利率，否则热钱就会大量流入。

韩伟森：我认为，美国整体经济还处于比较疲软和脆弱的状态。因此，我不认为美国目前正在严肃地考虑货币或财政的退出政策。但对于中国来说，如果一味地跟随美国的政策，那么出台政策的时机可能就会有些晚了。

目前，中国经济引领着世界经济复苏，热钱在2010年会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但我认为在中国，热钱问题有一点儿被夸大了。首先，中国的资本账户并没有完全开放，这起到了保护伞的作用。其次，中国政府一直有很强的资本控制能力，已经采取了很多措施来控制热钱的流入。而且，与国内的新增信贷相比，流入的资本在量上小得多。所以，我认为，对于中国来说，本国的信贷政策是否适合才是主导中国资本市场流动性的根本所在。

经济观察报：你如何看待过去一年中国央行的货币政策？

韩伟森：2009年，中国银行的信贷增长真的非常惊人。好的方面是这在短期刺激了经济；但坏的方面是，你不能确定，每一个信贷决定都得到了仔细的审查。这里面肯定有一些项目是草草上马的，所以银行的信贷风险是存在的，特别是在地铁建设的项目上，必须要降低信贷的增长速度了。这是2010年里很大的挑战。

经济观察报：你对2009与2010年中国经济的预测？

韩伟森：2009年中国GDP增长8.4%，2010年增长8.7%左右。但是从最近的数据来看，2009年第四季度的增长会非常强劲。所以我不会吃惊2009年的增长率最后会略有提高。至于2010年的情况，我认为上半年，中国经济还会保持比较强劲的增长，而真正难以预测的是，在2010年的下半年当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通胀到时已经变成一个主要的担忧，迫使信贷政策提前收紧，下半年的经济增长速度可能就会降下来。

经济观察报：在2010年，中国经济面临的最大的风险是什么？

韩伟森：宏观的层面上最大风险在于何时改变信贷政策。2009年，中国新增贷款量相当于GDP的30%。这种情况是不可持续的，必须要降下来。我们已经看到政府正在采取措施，收紧对某些过热产业的信贷。但问题是，如果你做得太早，可能有损复苏，太迟了，资产价格就会太高。所以我认为，最棘手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以一种合适的方式来解决这些贷款的问题。

在结构层面上，政府正在加速一些能够在更长的时间内支持内需的改革。目前为止，国内的需求主要是靠刺激政策。而某些领域的改革则在刺激消费方面有了一些小的进展。但是需要更多的这方面的改革，如医疗和养老制度改革，中小企业融资方面，才能够在刺激政策退出后，为内需创造一个更加持久的基础。

经济观察报：在刺激消费方面，有没有一些具体的建议？

韩伟森：我认为，在中央一级，经济刺激政策还是起到了很好的作用。首先，这是一个非常有力也很及时的措施。虽然政府投资有产能过剩的风险存在，但是在危机下，这还是一种比较值得信赖的刺激政策。而政府的项目也有一些新的特点，十年前，会更多去修公路、海港、空港之类的，而现在更多是市政的服务工程，地铁，国内铁路运输，地震重建，这些都是更加与国内经济紧密相关的领域，是一个好的现象。

消费方面，我们注意到，中国政府在过去一年当中，为了较快速提升消费，采取了家电下乡，以旧换新，和鼓励购买小型轿车等措施。但我认为，不能长期依靠政府出台优惠措施来刺激消费，应该在以下的三方面实施一些更加长久的消费刺激政策，即使这需要花很多时间。

一是在社会领域，特别是在健康与教育方面，如医疗与养老保险，如果你在这几个产业多花一些钱，可以减少人们过度的预防性储蓄，用更多的钱去消费。二是在金融领域方面，现有的商业银行体系在结构上更加支持传统的大型企业，特别是基建与出口导向的国企，而对于服务业的中小企业支持不足，如果能改革，让银行更加注重向这些小企业的放贷，将会刺激消费。三是，应该加快户籍制度、土地转让等改革，推动城市化进程。